矿工特供

电波的洪水来势汹汹

原创.生命孕育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 他的死亡给人们带来的记忆消散得很快。从雨季到来的那周算起,放在他墓碑前的玫瑰已有三个礼拜一无人更换,枯萎的玫瑰花瓣上的露珠闪烁着倦怠的光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闻到了尸胺的气味——像起居室茶几上腐烂的苹果——更糟糕的是我连眼皮都不能动一下。(此时他的眼皮还半撑在角膜上)死亡,还是死亡。一个彻底消亡肉体和精神的过程,最后他会往上升腾,搅和在空气,糊里糊涂地沿公墓穿过钢筋水泥的城市,徘徊在每一所破旧公寓的门厅里,只是为了寻找他曾居住的那一所。他还记得注射器推入他左臂血管时肿起的硬块,以及浸染了一小块鼻血的衣领。真正的生命是从海洛因和大麻中孕育的。

     透过破碎的酒瓶,他的眼球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,将时间和空间重叠,那时他看到的是尼禄·凯撒透过一块绿水晶所看到的角斗场中的厮杀,粘稠的血溅在绿水晶(酒瓶碎片)上,扭动挣扎的红色细胞朝他张开布满獠牙的嘴;接着他坐在剧院的观剧台上,手中拿着观剧镜(酒瓶碎片),一个带着绿色睡帽(就像呕吐物的颜色)的小丑狞笑着朝他蹿过来,小丑那颗尼安德特人似的头慢慢地胀得和气球等大,口水低落在他滑稽的衣领上;他荒诞旅程的最后一站是未来,机器人是城市的主人,人类是他们的宠物和奴隶,统一有着赤红色皮肤,在牛棚一样的房子里过群居生活。

     他的意识在现实与超现实中拐了个弯,最后回到了房间。猛然之间,他从房间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映出的影子中意识到了房间里有“另一个人”的存在。他屏住呼吸,却仍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……不会错的,房间里有另一个人。他调转脚步回过身,看见了一个长相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。那个人神色绝望,呼吸像一台鼓风机,露出的左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,有一双疯子般布满血丝的眼睛,看起来是个长期被惊恐和失眠折磨的男人,从喉咙深处不断泄出悲鸣。从他转身的那刻起,那个男人咳痰一样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,他开始嘶吼,在整个房间冲撞,像是地狱底层的禽鸟,接着那支由禽鸟组成的乐队整个儿变成了一只狮子,货真价实的狮子,一个人,和他有相同的脸但属于不同个体的人,变成了一只从湿漉漉的鼻子中喷出热气的狮子。这只由人变成的狮子怒气冲冲,几乎是在一瞬间凭着他健壮的后肢攀上了窗台,将他在那些灾难岁月中对于所受苦难的怨恨加于这具畜牲的身体,他就这样纵身跳了下去。

     像雕塑一样站立的他终于将自己从呆滞的冰层下捞了出来,他丢掉手中的酒瓶碎片,拽住了狮子的尾巴,半个身体悬挂在窗外。那天窗外全是鲜红色,树上只停留着乌鸦。他回忆道,街道上只有人的影子横向行走,不远处有一只绿眼睛的巨大黑猫正打算把教堂尖顶一口吃掉。然后那条该死的尾巴他妈的断了,从断裂处喷出白色的粉末,他闻到了海洛因的味道,海洛因充填我们的生命。在对超现实的渴望中,他和那只狮子自窗台一跃而下,狮子在落地后同他所看到的荒唐幻想一同消失了,而他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,目光所及的仅有夜晚街道旁肮脏的路灯。

     他死在了夜晚的街区,清洁工人把他同垃圾和落叶一起堆到了垃圾桶边,天亮时巡逻的警察发现了他的尸体。当时他仰面朝上,鼻血一直流到脸颊。他们将他装在比他高出不少的木棺中,埋葬在公墓一个小山丘上。在木棺被深埋进泥土时无人为他哭泣。

      现在他躺在五英尺下的小木盒子里,眼睛无可奈何地半睁,手中拿着两三朵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可怕的玫瑰。他缓慢思考的大脑不合时宜地导出一个想法。或许那只狮子的身体里除了毒品外还有一具属于人的骨骸,或许在和他同样有五英尺深的地下,埋藏着那只狮子(那个人)的尸体,和他同属三维空间,同样被倒在死亡的泥沼中。

      在这片泥沼中,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了,他的躯体在经受诸多化学反应,这是一种与在母亲的子宫中被注入生命的神圣仪式完全相反的变化,是微生物为他举行的葬礼,尽管生命之初无人为他洗礼。

    “说实在的,化学和生物都在我们所生活的空间的对立面。这个空间是纯粹的,没有人类自视甚高为之赋予的名称:棺材,死人,毒品。语言是人造的,色彩是人造的,艺术是人造的,这些事物都应该划分到对立面。不错,人与世界是对立的。”他想要翻身,因为融化的肉快要粘到棺材木板上了。五英尺深。不对。可能有六英尺,最好埋到六十英尺以下,让他远离他头顶上的世界。

     他的鼻腔钻进了湿润的泥土气味。雨季尚未结束,或是持续了一百个世纪,他首次不再渴望海洛因。这会儿他终于明白了,真正的生命是从坟墓中孕育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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